【令后】垆边人似月（16）
“璎珞，我想去看看小七。”
“下大雨了，您身子弱，禁不起风吹雨打的，好生休息，璎珞替您去看。”
“也好。”
“明玉就在外边儿厅里候着，我回来之前，您有事吩咐她就是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璎珞将容音这边的一切安置妥当后，就出了门，还特地嘱咐明玉照顾好里屋休息的容音。只是不出半刻，容音就匆匆忙忙跑里屋，明玉见了，立刻迎上前关心道：
“娘娘，怎么了？璎珞她去看小七了，一会儿就回来。”不知为何，明玉下意识就是认为娘娘跑出来是为了找璎珞。
“我知道，不是璎珞，是…是我的香囊……”
“香囊？”
“我的香囊不见了，”容音再次摸了摸自己腰间确定一番，神色不安的看着门外，依旧是大雨倾盆，还没来得及寻伞，脚步已经止不住往外迈出，“一定是今天跳进湖里不小心丢了……”
“什么？娘娘您等等！”明玉眼看着容音就要冲出门外，赶紧寻了把油纸伞跟上，“娘娘！娘娘！雨大，小心身子！”
小小的香囊和那绿草丛生融为一色，即便是大好的晴天，也要细细寻找。何况现下大雨如注，扰得视线模糊，容音生怕那香囊早被雨水冲走，眼角生生急出泪星子来。
“娘娘，什么香囊这么重要？还是等雨停再找吧！”
“是璎珞送给我的生辰礼，她亲手缝制的，我必须要找到。”
“璎珞送给娘娘的？”明玉眉头皱起万分疑惑，百思不得其解。正疑惑着，就看到石头缝里，一株小树杈上挂着抹淡绿色，定睛一看，是个香囊没错，“娘娘，是这个吗！”
容音循声望去，是它！万千愁容瞬间烟消云散，三两步上前把她心爱的小物件从那枝丫上夺回，明玉即便再小心的撑着伞跟着，也还是慢了片刻，加上雨实在凶猛得过分，容音从头到脚又湿透了。
既然香囊找回来了，明玉就想着赶紧扶着容音回屋更衣，不然一会儿璎珞回来，见了又该心疼。容音又何尝不怕璎珞知道，步履匆匆得往回赶，生怕自己这落魄模样被那丫头瞧见了，谁料刚到门口，就和璎珞撞了个正着。
“璎珞……”
容音低弱的语气里夹杂一丝惊慌，明玉也像个犯错被抓包的孩子一样，怯生生望着璎珞不敢作声。三人都怔住了脚步，望着对方露出百般担忧的神情，璎珞见容音甚至连鞋子都没穿好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的，又是着急又是心疼，怒气一下子被点燃：
“明玉！我不是说了让你……”
明玉吓得往容音身后下意识躲了躲，容音赶紧打断璎珞的责备，维护道：
“不怪明玉，是我自己要出来的。”
“你…”璎珞即使是满腹不解和着急，也不舍得对容音高声半分，“我不是说了要您好好休息等璎珞回来……”语气里甚至带了些委屈。
“对不起，我…咳…咳咳……”
“哎呀看我这脑子！快快快，带娘娘沐浴更衣！”璎珞一听容音咳嗽几声，立马慌了神，赶紧吩咐明玉珍珠一起，服侍容音去洗个热水澡，换身干净衣裳。
“你们不用帮我，我自己来就行。”
容音被服侍着脱去层外衣，还是忍不住开了口。好长时间没被这么多人服侍过，已经不大习惯沐浴的时候身边有人了，平日里珍珠也只是帮她放好热水和干净的衣服就闭门出去候着，这一下三个丫头围着，何况，还有璎珞，明知对她的心早就不如从前单纯，她如何也不能再像在长春宫那般坦然以对。
“娘娘，奴才好久没有好好服侍您了，况且您刚刚淋过雨，身子弱，就让奴才们帮忙吧。”明玉央求道。
“是啊娘娘，您总不让奴才帮忙，奴才宫中一年这么多俸禄都领得不安心。”珍珠立马“附议”。
只有璎珞默不作声，方才眼看着娘娘层层脱至中衣，她的心跳已经不受控制的加速了，从前在长春宫不是没有服侍过娘娘沐浴，也从来没有过这般感觉，大概是因为年纪尚小，又心怀坦荡。如今她怎么说也是在紫禁城以嫔妃身份自处几月的人，虽然一如当初，但也情窦初开，知晓一二了。
“好了，那就留明玉帮我，璎珞、珍珠，你们出去候着吧。”
容音退了一步，无论如何，只要不让璎珞留下，她就还能安然自处。
璎珞皱了皱眉，虽然持君子之风的确如她所意，但留下他人在她身边，她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情愿的，那怕是明玉也不成。跟着珍珠一起往门外挪了两步，只是片刻就在心里反复推敲了好久，果断回头转身，一把将明玉一并拖出，容音愣住片刻，暗自轻笑，不予干涉。
“哎！璎珞你干什么呀！”
“娘娘不习惯旁人看着，你还非要看不成！”
“什么叫非要看啊！”明玉不明所以，气呼呼反驳，转而间又意会到三分，坏笑道：“我怎么闻到一股子醋味儿啊？”
“醋味儿？哪有醋味！别胡说！”璎珞恼羞成怒。
“璎珞…是你自己想服侍娘娘吧！”
“你胡说什么！”
“毕竟好久没见了，也是人之常情嘛，你怎么这么激动啊？”明玉只觉得是正常的主仆情深，没往他处想，璎珞却反常，让她惊了一下。
“哎呀行了行了，总之娘娘不希望我们在里面，我们就在外面候着就是了。”璎珞立马躲避。
“不过从前在长春宫的时候，都是咱们服侍着娘娘沐浴，怎么到这儿娘娘还害羞起来了。”
“娘娘心里不愿我们在把她当主子，平日里，娘娘很少让我做事，家务杂活也都是与我一并做。”珍珠解释道。
“可是……”
“行了，有时间揣测娘娘心思，不如去给娘娘寻换洗衣服来！”
“哦……”
支开了明玉珍珠，璎珞还是忍不住透过屏风朝里望着，只是看见若隐若现的身影，脸就已经被那漫出来的水蒸气烫得通红。
外面的话，容音全当没听见，自己擦拭着身子，缕着青丝，正是满心安逸，不由得又咳嗽几声。
璎珞心里一惊，连忙关心道：
“娘娘，可是水太凉了？需不需要璎珞帮您加点？”
“烧水壶在旁边，我自己来就好。”
“哦……”
“后背方便洗吗？”
“方便。”
“帕子够用吗？”
“够用…咳咳咳…咳咳……”
又是几声止不住的轻咳，璎珞立即推开屏风，刚迈了几步就立马顿住，来不及看清容音就立马低下眼。容音也被吓了一跳，条件反射似的捂住胸口，满眼惊异。
“我…我……”
璎珞面红耳赤，退也不是，进也不是。容音也不知如何是好，不能落落大方地让她过来，若是让她出去了，又好像就证实了心里对她另有他想，只好故作镇定。
“既然进来了，那…那就帮我添点热水吧……”
“嗯。”璎珞低着头迅速挪到木桶边，拿起热水壶小心翼翼从边缘注入，一只手还不忘犹豫着探入水里，试着水温。
或许是水过热，容音的脸颊开始泛红，甚至微微发烫，连气息都不受控地混乱了。
“行了，放下吧。”
“那璎珞出去候着……”
“嗯。”
摇曳的烛火知道，两人心里的感觉是一样的，像是松了一口气，又好像有些失落。
希望她留下，又害怕她留下。
希望她把自己留下，又害怕她把自己留下。
“咳…咳咳……”
又是几声轻咳，璎珞彻底决心回头，一把夺过容音手中的帕子，沾了沾热水，动作轻巧又不拖泥带水地擦拭着容音轻薄的肩背。
“璎珞，你……”
“娘娘自己洗毕竟不方便，太久再着了凉就不好了，璎珞帮您动作能快些。”
“嗯。”
两人都不再说话了，空气在这一刻格外寂静，璎珞有意无意撩动些水声好让氛围不那么尴尬，容音感受着轻柔的擦拭，时不时与她的指尖短暂接触，已经紧张得快忘了呼吸，只想着这漫长的沐浴赶紧结束。
容音娇嫩似水，白皙如雪，像是把月光凝结换得的通身亮洁，不需粉黛，不用装点，已经胜过一方茉莉，又美过芙蓉花开。
“娘娘，抬点手……”
“嗯。”
次次将要触及那最渴望不可及的丰腴，璎珞都收回了握住帕子的手，这一次，她终于鼓足勇气，绕过她的侧身，眼看将至。
“璎珞！”容音轻声将她止住。
“啊？”璎珞也猛然停下，瞬间抽离。
“可以了。”
“哦…好。”
明玉和珍珠收拾好衣物带来，见璎珞进去伺候了，嘟囔着抱怨道：
“这个魏璎珞，只许州官放火，不许百姓点灯！”
说完，又是一个满足的笑，好奇地探着里面的情况，像是见到了什么难得的新鲜事。
璎珞闻声出来，明玉立马收了眼光，正了正身子，还是被璎珞抓到了小尾巴，轻轻敲打了一下脑袋：
“偷看什么呢！”
“我，我不就是好奇你和娘娘在干什么嘛！”
“还能干什么？当然是伺候娘娘沐浴啊！衣服给我，在外面待着不许进来。”
“璎珞……”
还没等明玉挣扎，璎珞就一把将门关上了。
容音已经自己拭干了水露，璎珞见了立马上前，将衣物递给她，等容音些许遮蔽后，再到身后替她束好里衣的带子，再迅速裹上剩余的其他。这时候，已无心再贪恋容音的美，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将她裹严实，生怕她着凉。
只是容音自来身子单薄，体寒入骨，这一天折腾下来，想不生病都难，到了夜里刺骨的冷又袭来，她裹在被子里直发抖，额间冒着冷汗。乏力、头疼、咳嗽加上刺骨的冷惹得她浑身酸痛，难受至极。
璎珞彻夜守在床榻边照料，一刻也未离开，紧握着她的手，反复揉搓让她不至于太过冰凉。清早太阳一出，珍珠遍去请郎中抓了药来。等容音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，璎珞已经端着药碗轻轻吹着了。
“这是什么？”
“当然是药啊，咳嗽了一晚上，都没睡好吧？”
“你在我身边，我睡得很安稳。倒是你，一夜都没睡，累吗？”
“娘娘还有心思管我，您怎么可能安稳……”璎珞满眼心疼，轻轻扶起容音，“璎珞服侍您把药喝了。”
容音看着璎珞片刻出神，淡淡的勾起一抹微笑，轻声问道：
“你那天还唤我的闺名，这会儿怎么又变回娘娘了？”
璎珞手上一顿，片刻才抬起头，回应道：
“那天是璎珞失礼了。”
容音眼底一惊，眉头瞬间凝起三分，有一丝失落，想告诉她自己并不介意这样的“失礼”，却欲言又止，微微笑道：
“罢了，把药给我吧。”
璎珞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，送到容音嘴边：
“璎珞喂您。”
容音怔住几秒，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暖意，刚刚的些许失落立马抛置了，迎上去一口喝掉那勺药，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孩子开心地喝了口糖水。
“咳…咳咳……”
药终归是药，苦不堪言，这一猛地入口，立马呛得她好生难受，璎珞赶紧拿帕子擦了擦容音的嘴角，轻声责备道：
“着什么急，当是什么好喝的？”再舀起一勺送去，“慢点。”
尝到了这药有多苦，容音才犹豫了，望而却步，抿紧了双唇。璎珞疑惑地看了，手又往前送了送，示意她喝下，可容音除了把嘴抿得更紧，甚至还皱起了眉头。
“娘娘不会…还怕喝药吧……”
容音瞬间烧红了脸，小声道：
“好苦，能不能不喝了？”
璎珞惊讶地瞠目结舌，没想到端庄优雅的皇后娘娘，居然也会嫌药太苦不想喝。对望片刻，才宠溺着开了口：
“从前在长春宫您就没少吃药，也从来不见您说苦，怎么这会儿撒起娇来了？”
“我自来体弱多病，从在府上的时候就是个药罐子，可我从小就害怕吃药，每次生病，都是全府上上下下的嬷嬷丫鬟追着我连哄带骗的喂，额娘每次拿我没办法，又心疼我哭喊，就偷偷加很多甘草，或是拿糖水就着喝下，阿玛为这事儿还跟额娘发过好几次脾气，说什么连这点苦都忍不了，将来如何成为夫之贤妻，儿之良母。”
“所以，您就开始学会隐忍，逼着自己吃苦。”
“身为皇后，自然是事事都要树立典范，以身作则，区区苦药，怎么能抱怨。”容音眼底闪过些许凄凉，无奈地笑了笑，接过药碗，“罢了，我喝。”
谁知刚送到嘴边，就被璎珞一把夺过，还没等容音反应，璎珞就已经喝下一口，却没有吞咽，只是满满含住。
容音满是不解，难道她要替自己喝了这药？难道这样，自己的病就能好了吗？
“璎珞，你这是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璎珞那抹温柔就已经轻轻贴上，随之即来一阵苦涩，容音这才反应过来，璎珞在用这样的方式喂自己喝药，还是震惊到眼睛睁大一圈，简直匪夷所思。
待口中的药全部送入，璎珞才轻轻退开，解释道：
“以后，都不许隐忍，不许逼自己吃苦。可是这药还是得吃了病才能好，璎珞只能出此下策了。”
“你……”容音依然觉得不可思议。
“没有甘草，也没有糖水，璎珞这颗糖，还甜吗？”
心头狠狠一震，瞬间融化，全然了解璎珞的心意，眼睛又湿润了，心间窜动着阵阵暖流，点了点头，一笑嫣然。
“甜。”
顷刻间，又是一口苦药，这一次，容音记得闭上了眼。
璎珞似乎想给她更多的甜，好驱逐她身体里所有的苦，停留了好久，好久……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评论(12)